气温已有了逐步买入炎热的趋势，平城的七月是聒噪且闷热的，烈阳不遗余力地播撒着自己的光辉和热量，将空气的最后一丝水蒸气都吞噬殆尽。

我准时下班正迈出公司的大楼的那一刻，撞上了陆辰光在装点人行道的绿化丛边逗一只困倦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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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全然不想搭理这个人的模样。可是陆辰光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非要伸手去碰它的皮毛。

真是稀罕的画面。

相处的这两三月来，我有个感觉是越来越显著了。

陆辰光与过去太不一样了。

以前若非有其他事，下班点后，他从来不会比我先离开办公室，是名副其实的工作狂。

他也不会花费时间停留在这些生活的琐碎上，无论是拔一盆仙人掌的刺，还是逗一只慵懒的猫。

我印象里的陆辰光，仍停留在那抹云淡风轻的模样上。

好像与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关联，只用一条纤细的风筝线连接着，轻轻一掐就会断掉。

清冷大于热闹，孤独大于热烈，偶尔有点生动，也只是白纸上的一点褶皱，风过无痕。

那双眼睛里盛着雾霭山雨，盛着明朗清风，柔和至死。陆辰光一向是温柔的，却是没有温度的温柔，距离感太过遥远，让人难以觉得亲厚。

“冬南？下班了？”陆辰光注意到了我，便把注意力从猫的身上转移开来。

他还穿着正经的西装，像是要去奔赴一场宴会，直至看到我才直起身子。

“嗯。”我应声。

是很熟悉的场面。

我们之间再日常不过的一场寒暄，以往若是有晚下班的时候撞上与他一道出电梯，我们也会这样互相问候。

从冬季走到春日，又过渡到这个夏天。

炎热的空气分子不安分地爬上了裸露在外的手臂，温度一点一点在肌肤上蔓延开来。

算下来，我认识陆辰光都大半年了……

陆辰光自顾自点了点头，然后张望了一下四周，然后又回过头瞧我。

“一块吃饭吗？”单刀直入的邀约。

自我入宸祐以来，大小饭局参与了也有不下百台，从陆祁光的归国宴到王若依的介绍饭，以及后面无数的大小酒席。

我早就习惯了把和陆辰光吃的饭当成工作的一部分，所以没有犹豫地就应下。

“好。”

当下来说，我是个没有牵挂的人，家里只我一个，晚上也没有别的安排，上司有要求，我自然可以没有顾虑的全力以赴。

听到如此迅速的答案，陆辰光抬头触碰上我的目光，神色怔忡了一瞬，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只是片刻，他闷声转过身：

“那我们走吧。”

我总归说不出陆辰光哪里变了，但他给我的感觉和过往大不同。追溯变化的那个契机，大约是他和佟菀玲分手以后。

算了，我不想。

任由着作为司机的陆辰光拉扯着这架金属壳子奔驰在立交桥上，这样疾驰而又肆意的驾驶风格与他本人的沉默迥乎不同，却又莫名契合。

他沉默且无笑意地将手搭在方向盘上，神色严肃得像是在思索什么亘古难解的终极疑问。

我总觉得他有情绪，却不知道他为何有情绪。

促狭的金属壳子里，无声的寂静蔓延在车厢内，让我有些闷。想要开开窗户，却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车内收音缓慢地音乐声给掐灭了。

一首简单的吉他泛音，舒缓的调子，慢悠的吟唱，像是一捧落在手心里的砂砾，顺着指缝一点点漏到地上。

如同生活里所有的美好事物，会随着时间沉淀成一段充满绮丽色彩的回忆。

陆辰光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好像忽然想通了，又或者，困扰他的问题已经在刚才消失了。

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挺替他高兴的。

到了用餐的地方才发觉这好像不是一个商务宴会，而是一个品牌晚宴。

旋转圆柱形的玻璃建筑，连接缝处的六角螺丝都写满了高贵和华美，干净纯澈得映射这里面的世界，与外面差异极大，像错落时空中的小小宇宙。

没有邀请函这样的东西，同行的身份证是陆辰光手腕上那枚细小的腕表。

他只是伸出自己的胳膊，门口的应侍生便顷刻间恭敬地摆出了邀请的姿势。

我随着他往里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那段已经垂回了袖口的胳膊和只露出一小部分的金属表盘。

虽然从来不是奢侈品的消费者，但对于这些大牌的VIP待遇还是略知一二。

过节生日都会送礼物，购物消费享受贵宾待遇，而如果像现在这样参加晚宴，当时上上座的席位。

成衣，珠宝，腕表，当以腕表最为尊贵才是，毕竟光是价格上就不知甩开了其余二者多远。

也许古驰LV这样的牌子还所有听闻，但对于手表的领域，我实在一无所知。

FAMILY PARTY。

我总觉得展板上写着的那一串品牌名称的英文甚是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

不认识的两个单词，也懒得掏出手机检索。

毕竟我很清楚，这与我并无什么干系。

我只是故作融入其中地，打量着四周展柜里的表品，装作对于此处的东西也略知一二的熟稔模样，以免惹眼。

说是一场晚宴，同是一场腕表的展览。

陆辰光应当是本想开口同我说什么的，却在半路被人截胡了去。

C国地区的经理人热情的迎上前，一口一个中英文夹杂的“Mr.LU”拗口又别扭，不过看得出陆辰光应当是这家品牌的老顾客，否则怎么会这么得人熟识。

他们的交谈内容是以英语进行的，我懒得去细听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只是专著盯着珍贵中一枚漂亮的白陶瓷腕表出神。

我是送过林国昇一枚劳力士机械表的，知道这些有点名气的品牌喜欢把手表做成一件高精密的仪器而非看时间的工具。

一个手表里有两三个表盘，按照不同的历法时间计算运转。

但像展柜里这样最下端还有个星星月亮小表盘的，我倒是没见识过。

客套的寒暄过后，陆辰光终于才顾得上我。

“你饿吗？”

在如此富有艺术气息的氛围下这么朴实的发问，倒是叫我有些措手不及。

“还好。”倒是不饿。

只是捉摸不透陆辰光带我来的意图，这里的艺术的氛围过于浓郁，不像是可以当做生意场的地方。既不是工作上的事，那带我来又有什么意义？

“那先逛逛吧。”

我竟然觉得他的神色有几分局促？好像在酝酿着什么大事要同我商讨一般，可下一秒又觉得他放松无比，优哉游哉欣赏着展出的表品。

“瞧。”

在若大的玻璃展柜前，一尊如宇宙星轨般圈层盘起的庞大表盘上承载着星河灿烂的碎钻，华丽的投射灯毫不吝啬地将光施舍在表面，于是整个表品都熠熠生辉起来。

“好闪。”我庸俗的评价。

“HJXS7100。”

“是Genta大师设计的表盘和切面，这上头的碎钻，寓意着布拉苏丝汝山谷的雪。”

陆辰光凑近了玻璃展柜，却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拦住了口鼻，以免自己呼出的气体蒙在玻璃柜上形成一层薄雾。

“这表盘上嵌了这么多钻，应该不便宜吧。”我仍是很庸俗的想法。

“世上仅此一块，不对外公售。”

意味无价。

本不觉得这块表有多漂亮，一听是如此稀罕的物件，我也生出了几分探知心，凑近来看。

人就是如此卑劣的动物，一边鄙夷饥饿营销，一边又追求少数的虚荣。

“那倒是机会难得，我能见到一次。”仔细瞧了瞧，除了感叹它的奢华后，实在是瞧不出意思的美感，这大约就是我和大师的距离吧。

“……嗯，确实是机会难得。”陆辰光迟疑了一下，然后应和了一声。

他笑了，很温和。

在展会破碎生硬的灯光中，留下了一种光影错落的美感。

“我本以为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就在我以为这个话题结束的时候，他又画蛇添足的补上了一句。

重复，不是谎言，即是强调。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这块表？如此着重强调这件事。

可惜这表没长在我的审美上，品相太过浮夸，真的会有人想要把它戴在手腕上吗？

我还是更喜欢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块。

随着正乐的响起，晚宴正式开始，衣香鬓影浮光掠过我的视野，一派奢华夺目的做派。

会场的某处聚集了一群人，应当是独属于爱表人士的活动，群人伸出胳膊手腕围一圈，不露脸也不做动作，只是将手腕上的表款聚集在一起。

陆辰光似乎不热衷于凑这个热闹，他安分地坐在席位上，哼着同乐团演奏相近的调子。

气氛到了中场阶段，为了活络气氛，大胡子的老外主持拿着一根指挥棒井井有条地和大家互动。

主持人说的语言我全然听不懂，总之不是英语，而是一种鼻音很重的外文，陆辰光则应当是听得懂的，完全没有露出半点困惑的神色。

“他在说什么？”我非常不好意思地小声提问。

“他说，让我们跟着音乐的节奏一起晃动身体三分钟。”

“啊？为什么？”我眨了眨眼。

“是爱彼晚宴的固定游戏项目，这个环节叫做"偷来的三分钟’。”

“在这三分钟里，我们只回忆快乐，不想悲伤的往事，不管生活的杂碎，没有负担，没有痛苦，就跟着节奏举起手摆一摆。”

“当人将注意力保持在晃动身体的平衡上时，就不会有多余的精力思考其他事情，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样。”

“这三分钟，我们都是自由的。”

“时间怎么可能真的静止下来。”我无奈地笑了笑，觉得这个游戏的寓意很自欺欺人。

“时间的刻度计算都是人为划分的单位，”陆辰光抬手示意了一下他的腕表，晃了晃他纤细的手腕，“你可以选择让它停下来。”

说罢，他给自己的腕表掐了链，果然，时针在那一刻精准地停了下来。

明知是个自欺欺人的骗局，却还是有一瞬间莫名的触动。

生活是个小偷，偷走你对人生美好的诸多幻想，逐渐认清平庸和苦难才是常态。我们背负着柴米油盐的枷锁艰难前行，偶尔才得以片刻喘息。

我真的能拥有这样自由的三分钟吗？

莫名的气声词算作是节拍，随着主持人一声一声的掐点出声，人群开始整整齐齐地左右悠悠晃晃，这算做是练习的信号。

然后主持人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着小提琴一声利落的滑音，音乐正式响起，每个人都左右律动跟着节奏摇摇摆摆。

感觉好傻啊……

我一时间都拿不准要不要参与其中，结果身旁的陆辰光确实一点犹豫也没有。动着身子，像个坐在位置上不听话的小朋友。

竟然……有点可爱？

“愣着干嘛！一起啊~”他笑着对我这样说，随着人群欢呼了一声。

若是再像根木头一样，那格格不入的就是我了。我扭捏了片刻后便加入了其中，随着人潮晃动起来。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得到了他眼神的示意，扭捏了片刻后便加入了其中。

随着一声一声的口令，人群的情绪高涨，我也越来越自然地合着节奏摆动。

逐渐，还不能适应节奏的身体已然习惯了这样的摆动，我开始变得享受这样摇头晃脑的状态。

身体的肌肉已经感受到了一些疲倦，但我却不想要停下来，好像晃动的速度越快，我就可以飞起来。

兴奋地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有人离开了座位开始跳起了热情的舞，有人尽情地碰着杯开始豪饮，我分不清我们此刻正在做什么，只是觉得肆意。

你可以大叫，你可以高喊，你可以大笑，你可以流泪，你可以尽情的接吻，你可以随意的骂人，你可以倒在地上就地睡着，你可以围着会场奔跑撒野。

我终于明白这偷来的三分钟是怎样的三分钟——原来人真的可以逃离生活的枷锁，短暂地拥有片刻不拘束的自由。

“冬南！”在人潮的欢呼中陆辰光冲着我高喊。

我看向他，愣了一瞬。

他笑得好甜啊……

我从未设想过，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总是清冷疏离得恰到好处，即便有笑意，也是没有热量的温柔微笑。

而像此刻这样肆意而自由，如向阳生长的花朵一般明媚的笑意，真的是，头一次见到。

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就该笑的这样甜，不是吗？

“嗯？？干什么！！”我捂着耳朵也扯着嗓子对他说，嘴角逐渐扬成一个上翘的弧度。一切都好，除了这个分贝让我的耳朵有点承受不了。

陆辰光对着我笑了笑，他张口对我说了什么，可我没听清。

“嗯？你说什么！！！”我又喊道。

“我说——冬南！你是笨蛋！！”

“？”我不可思议地瞪了他一眼。

在人潮声的起起落落里，我清晰得听到了他的那一声“笨蛋”，像是一声魔咒，精准地落入我的耳中。

陆辰光却全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随后又将脑袋转向另一个方向，要是晃晃悠悠起来。

我想抓着他问个明白，可是这样的环境下，实在不是可以交流的状况。

于是我便只是看着他逆光的剪影，以及那颗摇摇晃晃的小脑袋，忽然蹦出一声笑。

还是感到很神奇。

原来，我和陆辰光还可以以这样的方式聚在一起。

在气氛达到最高潮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我竟在人声鼎沸的嘈杂中听见陆辰光说了一句很突兀的话。

“第二小提琴手区的那个女孩滑弓了。”

他说的很随意，大约没有让别人听到的意图。只是瞧见了，就说一嘴，说过后便算了。

在大家热烈欢笑的音乐氛围里，没有人会计较这样的错误。

不，也不是计较，是没有人会发现。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懂弦乐的……

我看了陆辰光一眼，有些疑虑。

欢快的三分钟结束，每个人都默契地回归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的狂欢只是一场错觉，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我感受得到每一位宾客脸上都潜藏着笑容。

陆辰光大约是晃渴了，他端起一杯气泡酒就是一通猛灌，看得我目瞪口呆。

“喂喂喂，这酒虽然酒精含量不高但也不能这么喝吧！”这架势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陆辰光没有迟疑地干杯了，他端着空杯想要说什么，却愣是没说什么，反而打了一个桃子味的嗝。

这是一杯桃子味的果酒。

陆辰光好像还沉浸在桃子味的余韵里，眼神涣散地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

好傻……我怀疑刚刚他把自己脑子给晃没了。

他不是喝醉了吧？

不应该啊……陆辰光酒量不差的。

“放心吧，我不会醉。”他终于酝酿好了情绪，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随意。

刚才的那三分钟或许算是餐前的小游戏，结束后主持人又讲了些话便进入了正式用餐时间。

我自顾自翻阅着手边的菜单册子，偏西式的餐点，安格斯西冷，酱烧牛柳，熏鸡脯沙拉，奶油玉米浓汤……

这高糖和爆炸的卡路里吃食让我有些无奈，放下了册子，我端起桌前的果汁抿了一口。

戒糖戒油玩家不配在这场宴会上吃的尽兴哈。

看着一旁的陆辰光没有顾虑地吃着时蔬沙拉，像个正在进食的食草动物，有些羡慕。

“所以……你刚刚为什么说我是笨蛋。”于是便开始兴师问罪。

陆辰光伸舌舔掉了上唇的沙拉酱，然后才回答。

“你还没发现啊。”他白了我一眼。

他居然白了我一眼？？？

“我发现什么？”我皱眉问道。

“发现……我根本不是陆辰光啊。”他随意地用叉子插了一块不知是牛筋还是牛扒的肉往嘴里塞，一副恹恹的困倦模样。

好像有点难过的样子。

开口就是好浓的一股桃子味，太过甜美的味道让我仍不住拱了拱鼻子。

朝后缩了缩脑袋，瞥了一眼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的不正常的陆辰光……哦不是……草。

我仔细端详了一下陆祁光的脸蛋，没问题，还是如此精致漂亮人神共愤轻易难以长成的模样。

目前的整容技术应该还没有这么高超……

所以我得出了答案。

“陆祁光？你……你把我们老板搞哪儿去了？”

好家伙，我就说最近怎么感觉陆辰光这么不对劲。

难怪难怪，难怪之前那个……之前全部都难怪！

跟换了个芯子似的，感情是人都换了？

我有点无语地抹了一把额间并不存在的汗。

只是短暂地震惊了一下，便飞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大概是征兆和细节太多，让我觉得这样的真相合情合理。

虽然我从来没想过他俩居然玩这种身份互换的戏码——在我的认知里他两关系好像没有好歹可以把彼此的人生交付给对方吧？

现在他俩难道不是明面上的竞争对手。

接受事实后，便开始担心陆辰光的处境：“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陆祁光扁了扁嘴，将叉子随意地网盘里一丢，耷拉着脑袋有些没精打采地看了我一眼。

我怎么觉得他那个眼神好像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一样？

“我哪知道啊……可能是和哪个小姐姐私奔了吧……”

“你以为他跟你似的……”我无语。

陆祁光扶额忍不住感叹道：“我都怀疑他在骗我了，呜呜呜我不想做陆辰光了……”

撰稿/阿沫

排版/阿沫

图源/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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