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五日，成都，小吃店。

书生仰首干了一碗醪糟，很没风度地把碗往桌上一掼，“当年袁术要是能喝上这么一碗醪糟，死也瞑目了。”

董道士半信不信，“袁术混的这么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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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员外似笑非笑，“聪哥这是要给袁术翻案了。”

书生清清嗓子，“袁术是汉末极为重要的军阀，但却受到历代史家的忽视，导致几乎所有人无法认识到，袁术在僣号之前是汉末最强军阀。”

道士也干了一碗醪糟，摇头表示不信，“袁术最强？能比得上袁绍和曹操？”

书生轻轻颔首，“不错，三国初期第一轮争霸混战本是二袁主导，曹操开始不过袁绍的附庸罢了。

为什么会这样？袁绍、袁术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具备全国性的影响，各地州郡长官、官吏、名士与袁氏有极其密切的往来。

二袁的人脉资源极为丰富，具备最大的号召力，这是曹操没法比拟的，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而已。而董卓进京大大削弱了朝廷权威，破坏了政治格局，使二袁有机会登高一呼，把人脉资源召集起来。

二袁在京城中掌握禁军，又率军诛杀了宦官，名声响亮。在董卓进京后，他们不为董卓收买，逃出京师，政治正确，更增加其号召力。

以上这些都是刘虞、公孙瓒、刘表、陶谦等都不具备的，所以二袁必然是第一轮争霸的主导者。

讨董联军名为讨董，实为借讨董之名割据一方，对讨伐董卓兴趣不大。190年二月，董卓宣布迁都，将汉献帝迁入长安；191年，孙坚攻破洛阳。

对于各路诸侯而言，任务已经完成了，天子西迁，其政治权威大为削弱，关东空虚，他们可以放开手脚分割地盘了。

此时的曹操却后知后觉，开始随大流搞割据时，已落了后手，而袁术却混得风生水起。”

员外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个风生水起？”

书生展开折扇，“董卓退守长安之后，袁绍夺得冀州牧，袁术占据了南阳，称霸一方，双方争夺地盘，矛盾激化，在191年于是形成两个阵营。

袁术阵营：包括孙坚、公孙瓒、徐州刺史陶谦、黑山军张燕。

袁绍阵营：袁绍、曹操、刘表，还有张邈、张超、刘虞、袁遗、刘繇、张杨。

昨天说过，袁术派孙坚打刘表，孙坚在樊城和邓城大败刘表部将黄祖，并围困黄祖于襄阳。黄祖欲偷袭，又为孙坚大败，黄祖溃退岘山。就在这时战争发生戏剧性变化，孙坚追杀黄祖时，被一箭射死，刘表竟由此扭转了战局。

至此，袁术折损了战力最强的一员大将，不敢再与刘表开战。

袁术所控制的土地本是以荆北南阳和豫州连成一片的长条状，东北有袁绍曹操，南边有刘表黄祖，西北还有李傕郭汜。

袁术可谓三线受敌而地缘不利，孙坚的战死更是雪上加霜，导致袁术专注的荆北，与豫州之间的联系有被割断的可能。

而袁术若主动退出南阳，则可专注豫州，从而避免战线拉长而被分散击破。于是袁术在初平四年（193年）初退出荆北南阳，重心转向豫州，并像流寇一样北上兖州，压迫袁绍曹操。

可惜袁术在兖州匡亭兵败于袁绍、曹操之手，但随后袁术却并没有退回南阳，而是神奇地转向东南，突袭袁绍薄弱之处的扬州。

袁术占据九江郡之后，便自领扬州刺史，又自称徐州伯，开始与原本的盟友陶谦交恶对立。袁术这一转可谓神来之笔。”

道士大摇其头，“到了败仗跑路，倒成了神来之笔。”

书生左手打了一个响指，“历史就是这样神奇，打不过就走，退一步海阔天空，反而打出来新局面。

袁术以淮河两岸为根基，捭阖纵横，巧施谋略，开始布局江东、徐州。

袁术的这一神来之笔的神妙之处，不仅是转出了海阔天空，而且转出后在江东面对的对手都不算太强，如周昕、刘繇、王朗等，几乎摧枯拉朽。

袁术攻略江东任命的主要将领是孙策的舅舅吴景，和孙策的堂兄弟孙贲。

初平四年（193年），袁术先派遣吴景击败了丹阳的周昕，并任命吴景担任丹阳太守，孙策便在此时投奔吴景。

兴平元年（194年），孙策成为袁术部下。

正当吴景、孙贲更进一步时，不想长安朝廷任命的扬州刺史刘繇突然杀出，吴景、孙贲遇阻，于是孙策自告奋勇去帮忙，也成为参与进攻刘繇的袁术部队。

最终吴景、孙贲、孙策把刘繇打的西窜至豫章郡，孙策也神奇地转变为征讨部队之首，逐渐将江东打下的地盘纳入掌握，却让袁术始料未及。”

书生将折扇在空中画了一个勾，“视线转到徐州，袁术乘刘备新上任，于建安元年（196年）发动战争，占领了广陵郡和部分下邳郡。

期间，袁术开始便大肆分封：任命孙香为汝南太守；舒仲应为沛相；吴景为广陵太守；刘勋为庐江太守；袁胤为丹阳太守；孙贲为九江太守；朱治为吴郡太守。

同年，孙策等人也进军至会稽东冶，至此，到197年初，袁术便通过各种手段平定了江东等地。

此时袁术之疆域，北抵陈、沛；东临下邳、广陵；南至会稽东冶；西接刘表的江夏，横跨扬、豫、徐三州十一郡，成为了当时最强势力。

参考东汉鼎盛时期的户口数，以此作为标准来计算，袁术辖下差不多有八百万人口。连昔日投奔过袁术的吕布在占据部分徐州后，也仍需仰仗袁术，甚至有部将与袁术勾结。

相比周边势力，袁术一方不但绝对属于庞然大物，而且形势最好，而其控制的地盘，尤其是江东，动乱很少。袁术称得上志得意满，春风得意，声威一时无二。

当然，红花需用绿叶衬，此时袁术最在意的老对手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道士一愣，“谁的日子不好过了？”

书生轻叩桌案，“当然是袁绍和曹操了。袁曹已然分家，曹操脱离袁绍而独立，但这两位却各自陷入困顿之中。

袁绍面对臧洪举东郡叛乱的战火还硝烟未散，就不得不和隐藏在冀州太行山的张燕与虎谋皮，而公孙瓒却在此前于冀州河间郡易县修筑了易京，威胁袁绍腹地，可以说袁绍正处于多线作战，举步维艰的境地。

曹操则刚迎汉献帝于许昌，不仅连制定朝廷典章制度都要靠袁绍来帮忙完成，而且曹操还有更迫切的饥馁，也就是温饱问题，需要花力气靠屯田来解决。

但屋漏连夜偏逢雨，就在袁术僣号前的197年1月，曹操便遭遇宛城惨败，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等人皆丧命。

而鲜为人知的是，袁术还曾于建安元年（196年）春正月，派部将苌奴勾结董

承，阻拦袁绍、曹操团伙西迎汉献帝。

虽然军事行动最终遭遇失败，还失去了豫州颍川及汝南、陈部分区域，但随后袁术便在196年底，在江东等地获得了势如破竹的胜利，这完全能够让苌奴行动的失败及豫州失地不值一提。

此时袁绍、曹操各自的困顿，则能够让袁术喜上眉梢，进而反衬出自己的如日中天。

在建安二年（197年）春，袁术挑准时机，在袁绍、曹操各自麻烦不断的时候，不顾某些部下的反对，不可一世地僣号，自称仲家。”

道士眉头一皱，“仲家！是个什么玩意？是不是称帝了？”

书生摇摇头，“这个应该不是，仲家的意思的第二，与皇帝身份不符，这种僭号可能是称帝前的一种过渡。

但是，不管僣号和即帝位是不是一回事，袁术僣号后的厄运终究还是来了。

花无百日红，好景不长，孙策便率先于江东自立；随后吕布又与袁术翻脸；而天公又对淮南降下旱灾。

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袁术一下子仿佛由上天的宠儿变成了弃儿。”

员外似笑非笑，“怎么变化这么快？”

书生摇摇折扇，“说白了，还是根基不稳，对袁术最大的打击便是以孙策为首的孙氏背叛，让袁术所掌控的人力、物力、财力瞬间缩水一半。

袁术很早就对孙氏关爱有加，在攻略江东以前，就已经把半壁江山托付给孙氏，孙香、孙贲、吴景分别被任命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丹阳太守。

未曾想孙氏以袁术之名、袁术之财力、物力、人力夺取江东以后，孙策便乘袁术僣号之时，更替太守，并且命令徐琨击走丹阳太守袁胤。

夺取丹阳意味着孙策打破袁术监控，与袁术划江而治，可以毫无顾忌地割据江东，江东这半壁江山，成了为孙氏作嫁衣裳。”

道士忙问，“孙策翻脸，袁术如何应对？”

书生嚼了一粒花生米，“袁术已与吕布交恶，再遭遇南方孙氏背叛后，便陷入腹背受敌的境遇。

袁术虽怨恨孙策的背叛，但还是先把武力讨伐的对象对准近在咫尺的吕布。

为了避免腹背受敌，于是袁术又玩起了得意技能，策反煽动孙策的后方来进行牵制。然后便进攻吕布，未想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白波韩暹、杨奉反被吕布策反，遭至大败。

随即袁术又侵陈国，遭吕布和缓过气的曹操合力打击。曹操攻克陈国蕲阳，吕布则进一步攻至淮河南岸的九江钟离，袁术只能仓皇渡淮。

在数月时间里，袁术疆域由鼎盛时期横跨豫、徐、扬三州郡十一，到只剩有沛、九江、庐江三郡而已。

雪上加霜的是，江淮天旱岁荒，导致百姓几乎相食殆尽，但袁术却能过着服绮縠，馀粱肉的舒适生活。

到建安四年（199年），旱灾的持续杀伤力迫使袁术穷困潦倒，部下也纷纷散去。

袁术散去的部下有两个奇葩，雷薄、陈兰不去投奔他人，却偏偏跑到灊山（今天柱山）落草为寇。

更奇葩的是，袁术居然也想投奔这哥俩做山贼，但不幸遭到拒绝后，只能与兄长袁绍联合，投奔青州的侄子袁谭。

但不幸的是，又被刘备所阻挡，最后在回归寿春的途中，于当年6月在江亭病死。

据说临死前，袁术问随从：我口渴了，有没有蜂蜜水喝？

手下人说：没有蜂蜜水，只有血水，要不要喝！

袁术长叹一声：没想到我袁术竟然会混得这步天地！然后吐血身亡。”

书生又喝了一口醪糟，“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啊，珍惜吧。

总结一下，从建安二年春（197年）袁术不可一世地僣号自称仲家，到建安四年（199年）6月袁术病死，不过短短的2年时间，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袁术死后，妻儿投奔庐江太守刘勋，但庐江郡不久为孙策所夺取，沛国、九江2郡则为曹操所有。而袁术的政治遗产，则大部分被后来的东吴孙氏所继承。”

赵员外神色复杂，“听来听去，这袁术好像就没有丝毫的可取之处？”

书生居然颇为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袁术能搞破坏，不能搞建设，正是世家子弟中的纨绔极品。

袁术出身四世五公的汝南袁氏，却有流寇作风，这大概是袁术不为当时士人所喜的原因。

从袁术早年以侠气闻，和后颇折节来看，袁术在当时虽然不能和袁绍相比，但还是能够受到很多人欢迎的。

然而董卓之乱后，很多名士投靠他，继而又离开他，这恐怕不仅仅是袁术的才干问题，而是袁术的所作所为，以及与黄巾的关系引起了这些名士的反感。

当初袁术从南阳风风火火地北向流窜至兖州，在匡亭打了败仗后，居然再立马火速逃窜至扬州。

期间黄巾、黑山、白波相继对着袁术竞折腰。

而雷薄、陈兰在袁术衰败后，不投他人宁可落草为寇，行为怪异。

而袁术走投无路时居然也会想着去投奔这哥俩入伙当山贼。

这些奇葩之风景，无一不显示整个袁术集团是扇动群逆的流寇作风。”

道士搔了搔脑袋，“那袁术哪来的自信称帝呢？”

书生微闭双目，“不是自信，是迷信。迷信的来源嘛，有两条。

第一、当时流行了一句预言：代汉者，当涂高。他说：袁家是春秋时代辕涛涂的后代，应了涂字。他自己名术，号公路，也均与涂字相通。

第二，依照西汉末年以来的五德终始的历史哲学，汉朝是火德，火生土，代汉而起的朝代该是属于土德的大舜之后，而辕涛涂恰好是大舜之后，他是辕涛涂之后。

这两条自欺欺人的迷信说法，害了袁术自己。”

员外轻轻点一点头，“果然是出头的椽子先烂！”

书生却摇了摇头，“不是出头的椽子先烂，是强出头的椽子先烂。袁术自身实力不够，大半基业靠孙氏力拼得来。袁术即使不僣号，也驾驭不了孙策，江东必然独立。至于原因嘛······”

道士员外同时接口，“留待明日再说。”

“哈哈哈······”随着爽朗大笑，一行三人出了小吃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