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整个响！”

上世纪90年代，火车轰隆隆地穿过绿色和金色的玉米地，东北中年、火车大师傅王响继续提速，驰骋在人生中的黄金年代。悬疑剧《漫长的季节》开篇在明亮的秋天，人们总说东北的秋天特别短，总是很快过去，就像特定时代对这片土地的眷顾和青睐。

(资料图)

同一个秋天，发生了一宗碎尸案，接下来王响漫长的人生也困在了这个秋天：疑似与案情相关的儿子骤然死去，妻子自杀，而始终把个人价值投入到钢铁厂集体中的王响被迫下岗。故事发生在东北小城，1990年代的“下岗潮”淹没了这片土地上曾经骄傲的工人们，王响只是时代震动中的一员，而因为碎尸案，人们的命运交逢在那个短暂又漫长的季节。

继开年引起破圈关注的悬疑剧《狂飙》之后，4月上线的《漫长的季节》在五一期间成为网络讨论热度最高的国剧，这部12集短剧由曾拍摄《隐秘的角落》的导演辛爽执导，目前豆瓣评分高达9.4。碎尸案只是引线，悬疑也只是外壳，东北喜剧元素更是平添荒凉，这部剧用20年的时间跨度展现了东北下岗工人的全景式群像。

▲《漫长的季节》剧照

2016年，出租车司机王响、王响的表妹夫龚彪、退休警察马德胜，因一起出租车套牌事故重聚，三位东北中老年人由此重启了对18年前“未完结”的碎尸案的调查。哪怕他们相当落魄，各自给家庭和身边人带来了无穷麻烦，他们在剧中承担的依然是“落寞英雄”的角色形象。

范伟饰演的王响是一个东北家庭里的父亲。他是家庭的经济支柱，从小生活在钢铁厂，他热爱自己作为火车司机的工作，认真踏实，但视野有限，对个人能力总是过于乐观，喜欢揽事儿又容易坏事儿。他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爱儿子爱老婆，但和儿子王阳沟通时总显得蛮横，对老婆罗美素呼来喝去。他当然是善良的好人，只是对家庭的爱布满残缺，不然，罗美素也不会在料理完王阳的丧宴之后，如此决绝地自杀赴死——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事情了。

桦林钢铁厂则是桦林这座东北小城的“父亲”。自成体系的厂区有配套的医院，桦钢的体量接近于城市本身，它是整个桦林的经济支柱。剧中不厌其烦地呈现了王响与桦钢的关系——王响的父亲曾参与桦钢的创建，王响最为骄傲的事迹就是曾获得厂里的劳模称号，王响在工厂的家属小区里斥责掏垃圾的老太太。桦钢与王响的过去、家庭、价值实现紧紧相连，它在剧中代表的是时代之父，王响如此贴近这位父亲并渴望获得认可。尽管他早就意识到了危机——罗美素做心脏支架厂里拖了几年不给报销，但他拒绝面对，他代表的一代人都在工厂的庇护下过着统一而稳定的生活，直到固守的一切崩塌，最终跟不上时代的疾驰。

▲《漫长的季节》剧照

有了这么沉甸甸的故事背景，但最后我们发现整个剧集中，串联起这么多人物故事的核心是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叫沈墨，学医，一个白得发光、美好、有点儿拧巴和倔强的姑娘。沈墨一出现，故事细节和镜头语言就雕琢着这个人物的悲剧：养父对她的暧昧言语和肢体接触；养母总是为她和养父创造封闭的独处空间；养父买衣服想把她打扮成一个洋娃娃；她赴约看《泰坦尼克号》没等到年轻的爱人王阳（王响的儿子），出影院时却踏入尾随而来的养父的影子；她在坐满土老板的歌舞厅不合时宜地弹德彪西的《月光》；她被歌舞厅同事殷红下药灌醉献给港商（与桦林钢铁厂厂长有利益输送的供货商）……

沈墨身上层层推进的悲剧性的指向是明确的，性侵沈墨的养父和港商分别代表了父权和资本，她无以反抗，唯一能保护她的是在福利院长大的聋哑人弟弟。

这是一部精巧用心的电视剧，所有故事的源头是因沈墨而起的碎尸案，但当谜底揭晓，却给人一种对悲剧的抽离感，这个剧所能想象的全世界最顶级的残酷，就是洁白的初恋被玷污了。

▲《漫长的季节》剧照

剧里最有意思的是王阳在初恋沈墨彻底“黑化”之后的反应。在女孩子杀死港商后，他愿意为自己的少年之爱而献祭，为她处理港商的尸体并承担罪名。但再见面时，他发现这个女孩子又杀死了殷红，将其碎尸，并剁下自己的特殊指节，将殷红的碎尸伪装成自己。在这种惊人的暴力和残酷面前，王阳流露出的是恐惧，毕竟他爱的是她的洁白、脆弱和“不得已”。这份稚嫩的爱情来不及腐化，就以死亡凝固了，他救下因为被自己抛下而绝望跳江的沈墨，用自己的牺牲成就了沈墨生命里的零星光亮。

年轻人充满希望的生命骤然结束在金色的秋天，而存活的人们徘徊在过去的回廊。儿子到底有没有杀人，儿子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这样的痛苦继续折磨着王响；碎尸案抓到的犯人是真凶吗？还有合力性侵沈墨的那对养父养母，依然是当年的刑警队长马德胜心中迈不过去的坎；流亡18年的沈墨——顶替她伏法的弟弟在狱中死去，顶着被自己手刃的仇人殷红的名字在他乡生活，归来仍执着于杀死养父母复仇……交错的1997、1998、2016三条时间线都使用了暖黄色镜头，也暗示着剧中人物都封存在初始的秋天，所有人都被困在时代的琥珀中，他们无法挣脱，也动弹不得。

▲《漫长的季节》剧照

王响最终获得了答案，再次用王阳送他的红毛衣蘸水救下火中的沈墨。18年前，他打算卧轨随家人而去，弃婴的哭声救下了他；18年后，他在儿子当年落水的桥上晕倒，在养子王北的怀里醒来，喃喃：“这个秋天咋这么长呢。”

又一年，他和王北、桦钢老同事李巧云组成了新的家庭。在剧尾，年轻的王北要离开桦林，去北京上学。送别之前，王响为他们读了王阳写下的诗——

“打个响指吧，他说

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

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

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

整部剧始于玉米地里的铁轨，也终结于玉米地里的铁轨。老年王响在送王北去车站的路上钻进玉米地方便，一辆疾驰的火车经过，火车头里探出的脑袋是中年王响迷茫的脸，正在回头望。

早已被甩出轨道的老年王响追逐着20年前的火车，对过去的自己不断地喊，“向前看，别回头！”而拉远的全剧告别的玉米地镜头中，响起的却是姜育恒的《再回首》，“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

▲《漫长的季节》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