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新闻记者 吕乐 首席记者 张稳 部分视频来源：受访者）

海报新闻首席记者 张稳 记者 吕乐 实习生 曲芮莹 报道

【资料图】

受台风“杜苏芮”影响，暴雨侵袭京津冀。

一时间，北京门头沟区等地暴雨成灾，域内海河最大支流永定河发生洪水，门头沟一度成为受暴雨侵袭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其实，门头沟的暴雨最初引起外界关注，是因为K396、Z180、K1178次三趟列车因行车路段受阻滞留在丰沙线，车上被困乘客超过2700人，一度长时间失联。

而从乌海西开往北京丰台的K396次列车，是第一辆在互联网上引发关注的受阻列车。

K396次列车（图源“中国铁路”微信公众号）

被困

7月29日16时58分，K396次列车从乌海西发车。若无意外，16小时21分钟后，该列车将途经16站到达北京丰台。包括磊磊在内的44名学生分别从乌海、包头、呼市乌兰察布等地，踏上这趟列车。他们在4名老师带领下，准备前往北京进行为期五天的研学活动。

半个小时后，五岁的杰杰跟着爷爷奶奶在乌海站上车，前往北京参加演出。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父母出远门，小男孩对北京充满了好奇。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一支来自上海交通大学的15人学生团队，刚刚结束暑期社会实践，也登上了K396次列车。

彼时，窗外并无雨，K396疾驰在内蒙古高原上。很快，入夜，乘客鼾声渐起，窗外雨势渐大。此刻，所有人并没有预料到这场雨将会对他们即将到来的旅程产生影响。

赵强也是一样，7月30日零点，他从呼和浩特登上K396次列车，准备返回北京的家中。出门在外，又是一个雨夜，此时的他格外想家。

如果这场暴雨没有发生，这趟列车本该于30日早上9时49分抵达北京丰台。然而自29日起，北京出现极端强降雨天气，7月29日20时至8月2日05时，全市平均降水276.5毫米，降雨极值超过了北京地区现有记录，降雨量是有仪器测量记录的140年以来最大。

落坡岭站（图源“中国铁路”微信公众号）

赵强再醒来时，已经是30日的早上8时。透过车窗，睡醒的赵强发现，车窗外的永定河水位上涨飞快，“几乎要漫上桥面了。”这时，前面车厢有旅客过来说，“积水快漫过桥了，火车又倒了回来”，而这个时候，火车已经晚点了。

只是，此时此刻，大家还觉得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延误，车厢内不时还有孩子嬉闹，他们对停滞不前的列车充满好奇。赵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开始放松地和周围乘客攀谈。

后来，大家开始渐渐从手机上得知，由于暴雨导致前方出现了塌方，丰沙线三家店至雁翅间线路采取临时封闭措施。

当日12时50分，载有976名旅客和24名乘务人员的K396次列车被迫停在了距离终点站不足70公里的落坡岭站，彼时列车已走走停停延误了数个小时。

“着急是肯定的，但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才没往下走，待在那个车站是最安全的，毕竟车站的位置比较高。”此时的列车上并没有断粮，30日中午，由于所在车厢距离餐车较近，赵强很顺利地排队买到了他当天的午餐，一份盒饭。“刚晚点几个小时的时候还是有饭的，只是比较紧张。”

列车上提供的稀粥（图源“中国铁路”微信公众号）

然而，载有近千人的列车的物资储备其实早已告急。30日14时57分，K396次列车长杨龙向落坡岭站请求物资支援，随后工作人员冒雨送来了第一批物资，即20箱方便面。

这些物资被优先分给了车上的孩子和老人。杰杰分到了列车上提供的炒菜，虽然量不大。而杰杰的爷爷奶奶，因为只有五十多岁，当时并没有分到食物，只能靠自己携带的零食充饥。

失联

30日傍晚，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车厢内的空气逐渐浑浊、黏腻，人群开始向餐车聚集。此时食物已经售空，车厢内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当时挺着急的，不知道车到底什么时候能走，确实有些着急。”与赵强不同，18岁的曲水心里有些焦急，她和朋友两个人早晨六点从张家口站上车。原本仅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她们已经在车上待了十来个小时。

此时的车厢内一片混乱，有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的老人，也有一两岁甚至刚出生才几个月大的孩子，一边是水泄不通的餐车，一边是两位70多岁的乘客情绪激动，执意要下车。“已经滞留很长时间，大家心情都比较急切。饭也买不到，泡面什么的也都卖完了。”

K396次列车临时停车处（图源“中国铁路”微信公众号）

就在这时，焦躁中的曲水看见了满身雨水的乘务员赵阳，她带着哭腔喊道，“咱们铁路一直秉承的就是人民至上、生命至上……塌方的两处，我们走了七八百米，把东西运回来。我就是因为穿了这身衣服，我得对得起大家，千万不要拥挤！”

曲水把这段视频上传到了社交平台，引发了全国人民的关注，也缓和了被困乘客的情绪。“本来等了十几小时的怨气挺冲的，这时突然觉得是自己不懂事。”随着天色渐晚，车厢里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乘客也纷纷各自休息了。

一整夜，暴雨不停。7月31日早晨，大多数乘客在醒来后，第一时间上网了解过去的一夜发生了什么，是否有些让人惊喜的消息，同时通过手机向家人朋友报平安，各个车厢的孩子开始有序去餐车排队领粥。

乘客下车前往安置点

早晨9点多，杰杰通过爷爷奶奶的手机，把早晨领到的稀粥的照片发给了远在乌海的妈妈刘梅。没想到，一个小时后，所有乘客的手机都失去了信号，再也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完全没有信号，110、120这些都打不出去，水电都停了。”真正的考验来了，相比于先前的延误和物资短缺，赵强和曲水反复提到，真正的麻烦是没有信号，而这也是他们后来坚定要走出去的理由。“手机只剩一点余电，但是也不敢用，害怕万一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我们都把手机关机了。”

7月31日早晨8时许，中国铁路北京局官方微博“北京铁路”发布消息称，中国铁路北京局针对因线路封闭停留时间较长的K396、K1178、Z180次列车，组织干部职工采购方便面、蔬菜、饮用水等物资，连夜送到车上。其中，为K396次列车提供鸡蛋、方便面、蔬菜、食用油等物资。

和刘梅一样，与乘坐K396的家人失去联系的乘客家属，一边拨打着各种官方电话了解情况，一边在赵强和曲水的社交账号下方留言询问，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曲水拍摄的视频截图

徒步

31日中午，路基被冲刷损毁得更为严重，铁路部门决定将全车乘客转移至安全地点落坡岭社区避险。虽然车上有近千名乘客，但所有乘客都是有序下车，老人跟孩子先走，年轻人再走。

“货运站的旁边就是落坡岭社区，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除了有积水其他倒是没啥。”因为没有伞，到落坡岭社区的这段路，曲水跟朋友只好淋着雨过去，“雨下得特别大，身上还没有带多余的衣服，特别湿，挺冷的。”

赵强在落坡岭社区分到的面条

31日15时35分，北京铁路发布消息称，为确保在途的K396次、Z180次旅客列车安全，铁路部门及时联系当地政府，共同制定旅客转运方案。12时许，铁路工作人员会同当地村干部，安排专人前方探路引导，对重点旅客进行专人帮扶照顾，有序组织两趟列车滞留的1870名旅客和68名铁路乘务人员下车避险。截至13时许，滞留旅客和铁路工作人员已全部转移疏散到安全地点。

但对于一个平时只有400多名常住居民的社区来说，一下要安置K396次上的900多名乘客，确实难度较大。社区居委会把老年活动站、办公室、储藏室等所有能提供的场地都腾了出来，不到两小时的时间就把所有旅客安置完毕。

“居民们从自己家里拿出物资，给我们煮面条、疙瘩汤之类的，但是量也不多，就只能优先分给老人孩子分，孩子排队吃完饭之后，年轻人才去排队。”最大的安置点设在社区的礼堂，还有一些库房被收拾出来当作临时的安置点，部分旅客也被分散安排到了铁路工人务工区和居民家中休息。

赵强徒步途中

当晚，曲水和朋友在居委会的办公室凑合了一夜，而研学团的孩子们被安置在了社区的礼堂。当天下午五点多，赵强分到了一碗面条，后来在楼道里铺着报纸睡了一晚。“有个躲雨的地方就很好了。”

条件仍然艰苦，不过被困的乘客还是由衷地感激落坡岭社区的工作人员和居民。“他们也是一晚上没睡，穿着雨衣一直在忙活，给孩子们找睡觉的地方，也挺辛苦的。”

虽然，落坡岭社区地势较高，也有遮风避雨的临时安置点，但赵强还是决定在第二天离开安置点。“没有信号，也是怕家人着急。虽然走出去可能也有一定的危险性，但不确定接下来究竟会是什么情况，社区的物资储备得也比较少，所以还是决定冒着危险出来。”

8月1日早上6点，天刚亮时，赵强一行四人组队出发。赵强手机里有一张缓存的地图，前一天晚上还专门向当地村民打听了走出去的具体路线。“是顺着公路走还是顺着铁路走？顺着铁路走什么方向？我已经跟他们了解清楚了，这才敢往下走。”

徒步途中遇到的隧道

看到有乘客组队自行寻找出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赵强一行的队伍。“看着我们走了，后边隔一两百米就有人跟上，后来十几个人汇合成了一支队伍，开始一起往外走。”

曲水和朋友也在其中。“居民们已经把他们的食物都拿出来了，再继续消耗他们的物资也确实不合适。走出去虽然是赌一把，但好过大家一起被困。”

走出去的难度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沿途有的路段铁轨已经被淤泥覆盖，一不留神踩进去，雨鞋就留在了泥巴里。也有的路段路基被水冲毁，铁轨悬浮在半空中，十分危险。“路很难走，有的铁轨已经整个陷下去了，上面都是淤泥，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把鞋脱了往前走，要不然鞋陷进去可能就拔不出来了。后来我们脱鞋往前走，有各种奇怪的小石头，脚特别疼。还有一段路坍塌了，人走不过去，我们就只能顺着旁边的一个杆爬过去。”

赵强一行人还穿过了好几个隧道，隧道都特别长，几公里一个，洞里很黑，有些地方积水甚至漫过了腰部。“完全黑的一眼望不到头，特别长，我们就几个人打着手电筒往前走。确实很艰险，当时也很害怕。”

隧道里伸手不见五指

三个多小时后，赵强和曲水一行人徒步抵达色树坟村，在那里得到了当地村民的帮助。“两位好心的大哥，给我们做饭，给我们同行的人换了衣服，给我们找地方休息、找防潮垫儿、找雨伞，还借给我们300块钱，让我们去商店买东西吃。”

在色树坟村短暂休息两个小时后，上午11点多，赵强和曲水一行人继续出发了。不过，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赵强一行四人沿着废弃铁路到沿线村落寻找食物，而曲水一行人则继续沿着现有火车线路继续前行。

徒步过程中一直下着大雨

脱困

徒步六个小时后，曲水脱困，和朋友先在附近的酒店住了一晚。“一路上一直都没有停，一直在走，因为怕掉队。路上还遇到了两个救援人员，给我们带了一段路。”徒步九个小时后，赵强脱困，乘坐出租车在晚上的七点多回到了北京朝阳区的家中。

手机恢复信号之后，曲水第一时间和家人联系，才知道家人已经赶到了北京。除了给家人报平安，曲水和赵强脱困后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回复社交平台乘客家属的私信，尽量把他们平安的消息带出去。“给家人报了平安之后，我一直在回复媒体跟家属的信息，300多条旅客家属的信息都回了，晚上7点多到家，直到凌晨2点我还在回信息。”

徒步途中遇到的隧道

在赵强和曲水等人选择自救的同时，官方的救援工作也在持续推进。

8月1日18时，武警北京总队机动第三支队40名突击队员经过数小时徒步到达落坡岭车站，将第一批救援物资送到K396次列车旅客手中。当天22时50分，500名武警战士携带食品、衣服、药品陆续到达增援。

8月2日凌晨1时45分，第一批328名旅客开始向山下转移，328名乘客被分成20—30人的小组，沿着铁路线，途中经过多个山体隧道，脚下的路基覆盖着碎石、泥土和树枝，漆黑的隧道里水流成河，桥下的永定河水轰轰作响。在步行了7公里，终于在4个小时后，于拂晓前抵达斜河涧车站，并于早8时许乘坐接驳列车到达北京丰台站。

乘客开始集体转移（图源“中国铁路”微信公众号）

磊磊所在的研学团是第二批被转移的旅客，在徒步十几公里后，他们和其他400余名旅客登上了接驳列车，于8月2日下午4时30分左右抵达北京丰台站，继续这场3天前就应开启的研学旅行。至此，K396次列车上的大部分旅客分两批完成转移。

三天三夜，这一程山路，太多波折，也充满温暖与感动……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均为化名）